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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玫 图 孙燕君
口述 钱阿姨 45岁 家政服务
钱阿姨看起来白白净净的，讲话的态度也很大方，看来在城市里历练的这十几年给她不少的帮助，不过她的眉宇间却有着深深的担忧。
我在上海当钟点工已经差不多10年了，这10年里我从完全不懂到变成一个熟练工，完全靠自己的摸索，还有就是为家里挣钱的动力。
我出来的那一年，孩子9岁，上小学二年级了，我记得我走的那天还到学校里去看他，那天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个不一样的日子，从那天开始他就住校了。孩子哭了，他不愿意离开妈妈，我虽然当着孩子的面没有哭，但是在长途汽车上却哭了好几个小时，那眼泪里有离开孩子、离开家的悲伤，也有对未来的恐惧。
老公疑似外遇
我没读过什么书，小学也没有毕业，在出门打工以前，一直在家里做农民，我的丈夫是朋友介绍的。我的朋友嫁到他们村子，说我丈夫是个老实人，长相也不错，就给我们牵了线。他家条件不怎么样，可我看他很老实，一心一意对我，所以还是选择了他。
但是，这一次回老家的时候，我的朋友跟我讲，我老公好像和村里开杂货店的老板娘关系很好，叫我当心一点。我问我老公，他很不开心，说他们只是牌友，还说我疑神疑鬼的。
那个杂货店的老板娘我是知道的，她老公前年跟她离了婚，她也没有再找，孩子也判给老公了，她分了一间小杂货店，每天也不怎么关心生意，就在家里摆了几张桌子招呼人来打麻将，她自己也喜欢赌。要说长相，她跟我应该是不好比的吧，她的皮肤又黑又黄，头发染得黄不黄红不红的，看起来就不像正派人。她还有一个天生沙哑的大嗓门，讲话咋咋呼呼的，早些年在县城纹了眉毛和眼线，现在也没有洗掉，看起来挺憔悴的。以前，我老公也一直说她很不像样，但现在却天天在她家里打麻将。
我这次回去是为了家里新房子装修的事情。在上海工作了10年，我很羡慕别人家里干净整洁的样子，所以我希望把自己的家也收拾成那种窗明几净的感觉。颜色用得素淡一些，卫生间要用好一点的洁具，装一个像样的淋浴间，这些年在外面那么辛苦，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像样的生活吗？可是我老公却很不上心，好几次我为了装修的事情打电话给他，他都在杂货店里，我还能听见那个女人讲话的声音。有一次深夜我打给他，她在电话那一头催他：“快点快点，哪有那么多废话好讲。”那种口气，好像她才是他老婆一样。
我回家的时候，新房子已经起好了，但是里面只有水泥地白灰墙，卫生间就是一个马马虎虎的蹲坑，洗澡靠水桶拎水进去洗，厨房里连瓷砖也没有铺。房间里的地砖没有铺，家具也还是以前那几件旧的。更让我不开心的是，我在衣橱里发现一件团得乱七八糟的花衬衫。我跟老公讨论装修的事情，他说钱不够，要我再拿给他，这些年他见了我就是跟我要钱，我叫他把起房子花的钱报个账给我，他报得漏洞百出，最后就说他记不得了，又说他打牌输掉了，总之他身边没钱了，我如果还要再装修，就要再拿钱出来。为了起房子，我前前后后给了他差不多5万元，我姐姐家起房子，不过花了3万元，怎么这钱到了我们家就这么不经用了？再说了，这10年我从未伸手跟他要过一分钱，儿子的学费、生活费也是我给的，他的钱都到哪里去了？
我只要一问他这个问题，他就跟我吵架，我回家这些天，前后吵了好几次，还是没有结果。
至于那件衬衫，他说是牌友打牌的时候落在家里的，他拿去还。过了几天，我看见那件衬衫穿在杂货店女人的身上。
儿子不求上进
这些也就算了，我最烦心的是儿子。
这些年我在外面打工，家里的经济条件一天天好起来，感情上我感觉欠儿子的，所以在物质上对他总是尽量满足，手机、MP3、品牌运动鞋样样不缺，别人的钟点工都拿主人家送的旧衣服给孩子穿，我儿子却从来不缺新衣服。可是他就是不爱学习，初中毕业后什么学校也考不上。
他跟我说想学烹饪，我拿钱给他去上，学出来以后又托同乡给他介绍到县城的饭店去上班，可是没干满试用期他就走了，说是活太累没前途挣不到钱。去年他又要去学电脑维修，我又给他交学费，从那以后他就在县城不回来了，月月只有跟我要生活费的时候才会打电话给我，我问他学得怎么样了，他总说快了可以上班了，可是我这一次回家特地到县城去找他，却发现他把时间全花在网吧打游戏上了。
小时候那么乖的儿子，现在变得不听话了，我叫他回家，他说没兴趣，我问他准备干什么，他说叫我给他准备5万元，他要跟朋友一起开网吧做生意。
我在上海也不过就是做做家政，哪里挣得了那么多钱？
儿子却很不高兴，他说谁让你把钱都花在房子上了？还说我们做父母的不关心他、不管他。
天地良心，长这么大，他一分钱也没挣过，用的不都是我们的钱吗？还说我们不管他！
我叫我老公管管孩子，他倒好，把儿子从县城抓回来，关在家里，父子俩几乎要打起来。
我要回来上工，只好把这一团乱麻丢下来，回了上海。
我掐着点赶工
每次回家的时候，我都是邻居羡慕的对象，他们觉得我在上海赚了大钱，实际上，我的收入是不少，很多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不见得比我挣得多，但那真的是我的血汗钱。
我跟几个同乡一起合租了一间老房子，也不过就是摆个箱子放一张单人床。每天早上5点我就起床了，洗衣服，给自己做三顿饭，早饭吃好以后带两个饭盒出门去上工。
第一家说是从7点开始做，实际上6点半我就要帮他们家去买菜了，这一家是双职工，早饭我给他们准备好，打扫卫生，然后再帮他们把晚饭的菜烧好，放在冰箱里。10点以后赶去下一家，就这样连轴转，一直要干到晚上9点，有的时候事情多，9点半才能结束。等回到住的地方，都过了10点了。
自己买菜只能是周末空一点的时候，我从不在小区的菜场买菜，嫌贵。我一般都是骑车到七宝去买，那里的菜便宜，我也不舍得买贵的菜，像这个季节，我经常是买一个冬瓜，每天切一块下来，有的时候觉得营养不够，就放一个咸鸭蛋进去炒炒，咸鸭蛋是我自己腌的，价钱也就比外面买的便宜几毛钱，可是就这几毛钱我也不舍得。一两个星期我才去买一次肉，还净挑肥的买，你不知道，一天活干下来，筋疲力尽，能吃上一块红烧五花肉，真的是人间美味啊。
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，只有周末才有半天的空档。到上海来这么多年，我几乎没有逛过街，什么徐家汇、人民广场，都是听主人家说的，也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，全是穿人家给我的旧衣服。但是到上海来，我学会不少东西，以前我连电冰箱、洗衣机也没见过，现在我可以熟练地操作各种家用电器，我还知道要勤洗澡、勤换衣服，我把个人卫生搞得很好，所以我的活很多。
做我们这一行，最怕的就是生病，一来生病了不能开工的话，就没有收入；二来如果带着病到人家家里去，别人也不喜欢。工作很累，营养又不行，我全是靠着年轻、身体好撑到现在。
这一次回乡以后，我很不开心，心情不好人的脸色也差，我跟一户人家的女主人聊天时讲起了我的事情，她给我出主意，叫我还是以夫妻感情为重回乡为好，她说夫妻总不在一起，难免会起二心。
本来想儿子自立了，房子起好了，我就回家去的，可是现在，房子弄到一半，老公花完了我10年来的积蓄，还跟我要钱；儿子已经到了自立的年纪，也还在跟我伸手要钱，我也只能继续做下去。但是我觉得跟丈夫和儿子的感情越来越淡了，我是为了他们才这么拼命的，如果家没有了，我也就失去了动力。
但在上海住了10年，回到老家我也渐渐地开始有些不习惯了，看到家里人随地吐痰，脚也不洗就上床睡觉，心里总堵得慌。
我还有一层牵挂，就是我在上海做的这些人家，大部分对我都很好，最长的一家做了9年，有好几家是直接把门钥匙交给我的，他们对我的信任，让我也没办法说走就走。
人的心里是不能有心事的，以前我躺在床上，几乎马上就睡着了，也没有什么梦，现在却经常会躺在床上东想西想，怕老公出轨，怕儿子出事，想到家里建得半吊子的新房子，心里更加是火急火燎的。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哪里才会是个头，我到底是该回家还是继续做下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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